《西京杂记》有重要的文学价值可供挖掘、研究和欣赏。鲁迅《中国小说史略》评论《西京杂记》说:“若论文学,则此在古小说中,固亦意绪秀异,文笔可观者也。”书中生动形象的语汇和典故、有趣的逸闻逸事等,都为文学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和艺术想象空间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曰:“其中所述,虽多为小说家言,而摭采繁富,取材不竭。李善注《文选》,徐坚作《初学记》,已引其文。杜甫诗用事谨严,亦多采其语。词人沿用数百年,久成故实,固有不可遽废者焉。”
《西京杂记》杂取趣闻传说,不少叙事多为片段、片言,但也有若干篇目叙事完整清晰、描写精妙、人物形象突出,具有强烈的文学气息。《画工弃市》关于王昭君的故事便是典型一例。“元帝后宫既多,不得常见,乃使画工图形,案图召幸之。诸宫人皆赂画工,多者十万,少者亦不减五万,独王嫱不肯,遂不得见。匈奴入朝,求美人为阏氏,于是上案图,以昭君行。及去,召见,貌为后宫第一,善应对,举止闲雅。帝悔之,而名籍已定。帝重信于外国,故不复更人。乃穷案其事,画工皆弃市,籍其家,资皆巨万。画工有杜陵毛延寿,为人形,丑好老少,必得其真。安陵陈敞,新丰刘白、龚宽,并工为牛马飞鸟众势,人形好丑,不逮延寿。下杜阳望,亦善画,尤善布色。樊育亦善布色。同日弃市。京师画工,于是差稀。”画师受贿丑化致昭君被选中出塞和亲的情节自《西京杂记》始。这个故事有起因、有结果,过程完整,有曲折情节、有矛盾冲突,有人物描写,也有心理刻画,几乎完美地展现了文学写作的所有要素。王昭君的形象尤其传神,她虽身居后宫,但不愿像其他宫女一样贿赂画工,因而被画得很丑,无缘得案图“召幸”的皇帝恩宠。当她被选中出塞和亲时,皇帝才发现,昭君“貌为后宫第一”,并且“善应对,举止闲雅”。昭君的美貌、高尚的人品令人赞叹。美貌与智慧并举的昭君埋没于后宫,被欺骗的皇帝案图误选昭君出塞和亲,罪魁祸首的画工事后被弃市,昭君与贪婪的画工、后悔不已的元帝之间的矛盾冲突鲜明突出,极具传奇色彩。
《西京杂记》丰沛的历史感触、平实的记人叙事和片段琐事式的故事线索,给了后代文学家以无尽的想象和创作灵感。远山眉、芙蓉面的精彩比喻出自《相如死渴》。杜甫《秋兴》八首之七曰:“昆明池水汉时功,武帝旌旗在眼中。织女机丝虚夜月,石鲸鳞甲动秋风。……”唐温庭筠《昆明池水战词》中的诗句“石鲸眼裂蟠蛟死”,其诗景皆取材于书中对昆明池的描述。贾岛《剑客》诗“十年磨一剑,霜刃未曾试”,化用了《高祖斩蛇剑》中“十二年一加磨莹,刃上常若霜雪”一句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与传说、凿壁偷光、秋胡戏妻、鸡犬识新丰等典故、故事,都被后人引为典实,成为文人墨客进行诗文和戏剧创作的极佳素材,流传千年不衰。
从《西京杂记》的写人记事中,可以充分欣赏到各种文学描写手法。如细腻的外貌描写:“文君姣好,眉色如望远山,脸际常若芙蓉,肌肤柔滑如脂。”(《相如死渴》)鲜明的对比手法:“枚皋文章敏疾,长卿制作淹迟,皆尽一时之誉。而长卿首尾温丽,枚皋时有累句,故知疾行无善迹矣。扬子云曰:‘军旅之际,戎马之间,飞书驰檄,用枚皋;廊庙之下,朝廷之中,高文典册,用相如。’”(《文章迟速》)精致的细节刻画:“复猎于冥山之阳,又见卧虎,射之,没矢饮羽。进而视之,乃石也,其形类虎。退而更射,镞破竿折而石不伤。”(《金石感偏》)精彩的行动与对话描写:“衡邑人有言《诗》者,衡从之,与语质疑,邑人挫服,倒屣而去。衡追之,曰:‘先生留听,更理前论。’邑人曰:‘穷矣。’遂去不返。”(《闻〈诗〉解颐》)以及传神的性格描写:“敬曰:‘敬本衣帛,则衣帛见。敬本衣旃,则衣旃见。今舍旃褐,假鲜华,是矫常也。’不敢脱羊裘,而衣旃衣以见高祖。”(《娄敬不易旃衣》)饱含文学色彩的描写,令《西京杂记》充满了浓厚的文学魅力。